30. 洛阳雪

洛阳不知塞北寒，时来洞晓旬日后。冬十一月庚辰朔，太极殿落针可闻。

六兵尚书董洪宾上书告曰：“柔然南下，大破抚冥，郁久闾曷檀带兵亲征，六镇戍将玩忽职守，消积怠战，军情传递不当，使我大魏痛失抚冥，武川两镇，临线三座城池。”他疾首蹙额继续道，“且柔然并无撤兵之势。”

哼得一声，有人破口大骂：“知道今年大将军带主军驻扎淮水，就趁机肆虐偷袭六镇，真是蠕蠕杂虫，怯小鼠辈！”

“问题还是出在对六镇的治理上啊。”大司农赵爻迈步，“只收了权，却没束着心，柔然多年未敢如此大阵仗侵犯大魏边境，塞北的将士又还善战骑术？”

“真是定期犯病，不打不服！”

众人窃笑一声，宇文衡好声和气道：“长孙将军还是这么好言秽语。”

“镇戍军能不能应得了此战，确实堪忧，”拓跋旻不露喜怒，目落殿门，“当初六镇整改，没以皇纲相约，抚冥未战而投，是朕大魏的耻辱。”

“镇戍兵既已废，那就由中军调，四面关津中兵各调一半，经潼关，走汾水，并州，肆州，恒州，调三地州兵一路由北。”他像早有定夺，稳沉道，“朕亲自领军。”

语闭，朝中噤声。

不敢说是，也不敢说不是。

每当这种时候，就会等着某个最有言辞权的人出来，宇文衡伸笏一笑：“大汗亲征必然鼓舞戍边将士士气，但战事势不容缓，洛阳行军北上耗费时日之长，大汗若以思定，便需尽早整军出兵。”

百官诧异，即而附和。

“又有仗要打啦啊——”街头拉着孩童让道的妇人感叹道，铜锣街集聚一群从宫中外遣的铠甲红戟。

“阿娘，哥哥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在外面么，他会保护我们的呀。”男孩仰起头两眼灵劲儿，烂漫地看着他们铁甲咚咚的背影。

妇人噎住，抱起他亲昵地啄了两口：“傻孩子，谁告诉你的。”

孩童撇开脸，小食指指了出去：“哥哥走的时候，自己指着穿这个衣服的人说的！”

-

芳华宫禁了月心性的人，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脚。

“什么！”

震得侍女垂下了头，不敢再吱声。

穆昭娣扯着僵硬的唇角，惊疑地质询道：“旻哥哥又要出征？”

“下了朝城内的兵就往外面调，看样子这次柔然来势汹汹，大将军又不在洛阳，”侍女嗫嚅道，“大汗亲征……是好事。”

好事！？魏昭娣抓狂道：“那本宫其不是到岁首都不一定见得到他！”

“奴婢嘴笨，奴婢嘴笨……”侍女边说边自行掌嘴。

闹的人心泱泱，上下打点的奴才通通跪伏，闷不作声。

“本宫要去找他，不行，”穆昭娣说罢，人便急着往外走，“要出征，本宫也可以。”

“娘娘，娘娘！”侍女住手，露出嘴边红彤一圈，渗着丝血，模样碜人，疾步追上去喘气道，“大汗现在在永安宫。”

苍然天色似青铅，拢起的羊群缓缓移动，凤阳阁金环双柱前站了一个人，蓝缎鎏金甲胄，外罩黑貂裘，细密的辫发高束，大风起兮万灵臣服。

却吹不开那张红色的槅扇门。

金桃从门前看了会儿又走进内殿，萧徽柔垂着眼，像外界的这些风吹草动都惊扰不了她，荑柔素手握笔书写起来分外增力，工整遒劲的经文抄了满满一面，又一面。

旁边伺候的人坐立不安，来来回回，萧徽柔也竟是没数落半句。忍不住了，忍不住了！她抽出支新笔，伏案上，倏尔，一页白纸上多了排歪歪扭扭的字。

手连同纸伸到了萧徽柔眼底。

——公主要不你去外面看一眼吧

萧徽柔把纸轻抚开，继续抄颂。

她抄了很久，久到她觉得手酸，抬头去看，还没望向窗外，金桃双髻摇晃的重影就浮入眼帘。

他还没走。

拓跋旻眼前的门还没开，他如同被定在这，丢失的每一秒都是煎熬，忽儿毫无预兆的白絮纷纷扬扬从天坠下，他像在这一等，就等来了一场真正的冬。

绒毛飘得越来越密，似淹没了眼。

“大汗，走吧。”

柿顺从回廊下小步子跺到他身边，他都知道，一个不愿再闯，一个更不会开，那又何必苦苦相等呢。

拓跋旻舍不得挪眼，睫上沾落的已融成滴水，依然想着凝视的那扇门还是会开的，惦记着的那个人还是会出来的。

可好像并没有。

洛阳今年的第一场初雪，他没有见到她。

“此去一别，甚是思念。”等在这的人在心里默默道了个别。

凤阳阁正寝的门开了，萧徽柔从里面走出来，止住了要去为她撑伞的那双手。

她站在房檐下，微微仰颈，见到了他淋过的这场雪。

金桃满眼心疼地看着她：“公主，为什么不见一见呢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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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会翻页，朝庭有宇文衡震着，衍生不了歪枝。跟随拓跋旻北上的主将是长孙建晟，于奚留了下来驻守内城，还留了一小队兵围着永安宫，不论萧徽柔走到哪都会跟随，若无事的时候，常被金桃换去两三个做劳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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